不對勁。這是木精靈王睜開眼第一個念頭。
從天花板俯視,精靈國王的睡姿並沒有外界遐想的那麼優雅──他趴在大床上,兩手亂放,一腳還曲起膝蓋。被子則是亂拗在地。
也許昨晚被哪個誰惡意棄屍扔上床的?
他是瑟蘭督伊,偉大的木精靈國王,雖然目前看似沒什麼王者的風範,但卻也沒那麼難看。
璀璨金粉注入銀河般的白金色秀髮披散在身側,耀眼的光澤形成一彎新月鑲夜的完美弧度。光憑這點,就能扯平整體所見的混亂。
怎麼這隨性的睡姿,還真有點慵懶的華麗。
平常呢,他會算好時間,醒來之後大概會恍神個一分鐘(通常是用來回想昨夜到底開趴到多晚),然後趁任何敲門的精靈還沒進門前把姿勢喬得好看一點。
可這天卻例外。就是哪裡不對,恍神的時間也省下了。
修長的手指劃過不被髮絲遮掩的額,竟在長耳朵旁拈起一縷被沾濕的髮。瑟蘭督伊愣了一下,也沒時間理會今天他又發明了第幾個新姿勢,抓到眼前端詳,吃驚地發現他竟然出汗了。
「嗯?這是什麼巫術?」瑟蘭督伊皺起好看的眉,直接坐起身子。
他鮮少出汗的,況且現在是颯爽無雲的十月天,儘管幽暗密林深處也能感受到涼風習習。
而這涼風,本該是沁人心脾,適合在小亭子吹吹,順便品評杯中美酒的。他卻又覺得冷颼颼的。又冷又汗,頭好像也暈暈的,三重夾擊,他好像悟得了什麼。
偉大的木精靈王感冒了。
又渾身酒氣,昨晚醉到沒蓋被子所以著涼了嗎?再一個震驚!平時奢糜慣的瑟蘭督伊,酒量可不是一個大字可以形容的,開玩笑,他可是曾經創紀錄一晚喝光長湖鎮進貢的頂級美酒呢。
正當他摀著臉回想昨晚到底開趴開到多晚時,突然,一個可怕畫面閃過他的腦海──
年輕姣好的面容噙著一抹好看的笑,第六十八次替自己空了的酒杯添滿那味道奇特的調酒。一副拜託嘛再喝一口啦的單純表情,滿心企盼自己再度為他一飲而盡。
雖然很高興兒子反常地親自調酒獻給自己,而且兒子今天笑得好開心啊,為父的怎麼忍心拒絕呢?
但這酒的味道實在古怪,是什麼混酒,嗯?長湖鎮何時出產這品種的葡萄?還是蜂蜜?還有藥草的味道……兒子好厲害啊會調酒吶。
「咯咯……」瑟蘭督伊不覺輕笑出聲,微醺的臉龐已紅撲撲的,他心想是酒的緣故還是因為兒子對自己獻殷勤太開心了。
「父親?」年輕的精靈低聲輕喚,這試探性的語氣充斥著各種不同的情緒,有擔憂,有不安,有愧疚,還有……期待!
瑟蘭督伊有些喝茫了,來不及理解為何眼前兒子的臉蛋變成兩個,不、是三個,又變回一個。
終於最後敵不過沉重眼皮睡去的瞬間,沒想到,那打從一出身就集自己三千寵愛的年輕精靈,竟竊喜地歡呼出聲,又不敢張揚地趕緊遮住嘴,卻掩不住唇角拉得好長的笑意!
「父親,誰叫你都不讓我出去,我只好來陰的了,我會平安歸來的,放心吧。」
這是他失去意識前最後聽到的話語,而且語調十分理所當然。
回想到這,瑟蘭督伊這下真的醒了。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灰藍色的眼睛,俊美的臉蛋因為那(對他來說)駭人又心痛的真相變得僵硬而鐵青。雙唇微張,又有些艱難地緊抿。
下一秒,只見精靈國王俐落地翩飛下床,踩著不太穩的腳步衝出房門。
「勒苟拉斯──!」
晨光熹微,淺淺微風吹進精靈國王房裡,卻被那聲宏亮的慘叫震回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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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的廳堂,由一柱又一柱樹狀的巨樑支撐,上頭浮滿各式精雕細琢的金銀花紋,猛一看還以為那些紋路真在浮動,像呼吸中的森林。
那是精靈工藝與魔法的結合,不是矮人對雄偉壯碩的宏觀定義,而是在細微處,瞧見精緻。
木精靈的宮殿和瑞文戴爾不同。它鑿在山壁中,照映著火把閃動的昏黃光線,儼然比世界上最後的庇護所多了一分神秘。
就算與世無爭、安然隱世,瑟蘭督伊誓死也不會輸給瑞文戴爾,無論是外貌或品味,尤其當統治者是曾笑他酒池肉林、生活糜爛的愛隆。
早餐時間已經過了,但王今日胃口特別小。
明明廚師已經端上王子臨行前的刻意安排──奶酪鹹派的內陷換成漬過紅酒的煙燻豬肉──按照常理這樣的料理會讓精靈王輕飄飄的,心情會好些。但瑟蘭督伊似乎還沉浸在兒子離家的傷痛。
綠葉王子逃家了,在灌醉父親之後。
這消息傳得很快,絕大部分的精靈是在瑟蘭督伊一大清早的吼聲中略知一二。
「唉──」嘆了一口氣,精靈國王裹著銅色輕絮織成的毯子,窩在躺椅曬著太陽。
他是真的不太舒服,昨天才風風光光地過完星光節,隔天就是兒子出走的打擊,還附帶宿醉和感冒,瑟蘭督伊深信他一定是被詛咒了,也許是昨夜的祝禱詞沒唸好?
直視陽光果真是刺眼啊,瑟蘭督伊不禁瞇起眼,他還是喜歡黑夜中的星辰與月光,那才是純淨無瑕的美。
美麗的潔白,就像他心中最美好的光明──他的綠葉,勒苟拉斯。
可是……
「勒苟拉斯真的是我的兒子嗎?怎麼忍心拋棄父親?還使出這種卑劣的手段,我太大意了。」
瑟蘭督伊煩躁地踢開那令他再度出汗的可惡毯子,擺擺手示意精靈侍衛他想獨處。
他想靜一靜,回想。
今年的星光節,也就是昨天,是勒苟拉斯成年後第一個盛大節日。
但年輕的王子臉上卻少了以往活力充沛的笑容。
四周充滿精靈們亙古吟唱的歌謠,悠柔的聲線和著琴弦重唱,如春曉的到來,足夠洗去旅人身上的疲憊與塵埃。
然而,對勒苟拉斯而言卻彷隔千里,傳入耳中的只是風掠過耳際、輕微的歎息。
年輕王子眉宇間的陰鬱,瑟蘭督伊注意到了。
晚宴上勒苟拉斯坐在最靠近國王的位子。他心不在焉地玩弄叉子,怎樣也戳不上烤羊腿旁的酸梅。這些瑟蘭督伊都看在眼裡,但他選擇靜觀其變。
仰觀星象,時機到了。這是星光節最重要的一刻,瑟蘭督伊優雅起身,輕甩手將過長的衣袖滑向手腕。他高舉注滿紅酒的銀杯,向夜空星宿朗誦古精靈讚美詞,此時眾精靈無一不安靜下來,凝神傾聽國王虔敬的祝禱。
瑟蘭督伊的容貌在中土世界可謂一絕,配上清朗的聲線與王者獨有的氣息,任誰都會為之傾倒在他垂地長袍之下,就算是勒苟拉斯也不例外。
星光熠熠,與父親身上那一席灰銀相輝映。精靈手工縫製的衣料可是中土其他種族難以企及,剪裁合身,質地柔軟,任何皺褶都在魔法作用下,一個擺盪便輕易地撫平。
那是傳奇故事裡的精靈戰士,偉大的木精靈王。
瑟蘭督伊,他的父親。
對瑟蘭督伊,勒苟拉斯總是充滿敬畏,過去的五十年來未嘗違抗任何命令。但,現在的他已經成年了,曾經父親答應過他,只要年滿50(精靈成年歲數),便會滿足他一個願望。
「我想離開,到外地遊歷!」幾個月前,成年禮當日一結束,勒苟拉斯脫下繁縟的外袍便興奮地衝向瑟蘭督伊,表達他長年以來積在心底的訴求。
「到外地?你怎麼老想著跟其他種族交朋友?」瑟蘭督伊伸手穩住樹枝王冠,剛才勒苟拉斯衝撞的勁道有些強。
「若是因為無聊,外頭很多蜘蛛夠你殺的。」
「我已經成年了,外頭的世界是我所好奇、想探索的。難道父親忘記我們的約定了?」
「就這個,不行。」瑟蘭督伊轉過身,他不想看到勒苟拉斯失望的表情。拒絕兒子的請求不是他喜歡做的事。
他認為自己的決定是正確的,近年來綠森林已經變成幽暗密林,外頭的世界已不再像從前一般安詳和樂。
也許勒苟拉斯小時候不該讓他聽那麼多冒險故事。瑟蘭督伊記得小勒苟拉斯聽到其他種族的事蹟時,小臉上充滿光彩的樣子。
「對精靈而言,其他壽定種族不過是一閃而逝的螢光,與他們交往,最後留下的只有悲傷的回憶。」他喃喃地道,聲音只有自己聽得見,因為勒苟拉斯已經離開了。
成年禮過後,勒苟拉斯就不太理瑟蘭督伊了,但他遊歷中土世界的夢想可沒因此被澆熄。
他可是暗中計畫。瑟蘭督伊的書房有很多奇奇怪怪的書籍,包括教授如何調出足以讓精靈國王睡死的飲品。
當星光節結束,他刻意示好地陪父親再喝一杯,瑟蘭督伊見最近把他當隱形人的兒子突然正視自己感到十分欣慰,相信兒子想開了,願意回到自己身邊。不加思索地灌了一杯又一杯、勒苟拉斯不知哪來的怪飲料。
「父親?」
「……」
「父親,誰叫你都不讓我出去,我只好來陰的了,我會平安歸來的,放心吧。」
精靈王子咯咯發笑,趁沒人發現趕緊將傳奇故事中的精靈戰士拖回國王寢室,看著不知道是醉死睡死還是昏死過去的父親,勒苟拉斯輕柔地幫他蓋上繡著華美波紋的被褥,但一蓋上去瑟蘭督伊竟伸起長腿踹開。
精靈王子嚇了一跳,以為父親醒了,但那雙長睫仍是緊閉。勒苟拉斯哭笑不得地再次幫他拉上被子,道了聲晚安便悄聲離去。
只是關上門霎那,熟睡中的精靈國王再度無意識地將被子踢掉。
當然,瑟蘭督伊不會記得是自己踢掉被子。雖然這正好解釋了木精靈王的感冒之謎。
他睜開眼,冥想到這時已經接近中午了。
「王,可以用午膳了。要移駕至內廳用餐嗎?」
「午餐就免了,早餐不用收走。」
「是。」
曬太陽也曬夠了,感冒這種皮毛小病只需要吸收一點大自然力量很快就能恢復,但他還是不住打了一個噴嚏。
這一天,瑟蘭督伊捨棄了平時最愛的慣例行程:賞寶石品美酒吃點心。
風吹過,白金長髮在風中起舞卻不凌亂。
兒子已成年了,也許是該放手讓他出去闖闖了。
再怎麼說,會搞到今天這齣也是自己有錯在先、失約在前。不對,自己並沒有錯。
自己怎麼會有錯呢,他只是很愛兒子才想把他留在身邊吶。瑟蘭督伊咬了一口填了紅酒漬煙燻豬肉的奶酪鹹派,咬了幾口好像領悟了什麼,若有所思的看著手裡剩下的鹹派。
蛋黃色的派皮內夾著酒紅色的豬肉,散發濃郁酒香,煙燻的焦味被鋪在上頭一圈圈的洋蔥蓋過,兩葉蔬菜則用來去膩剛剛好,當然還有奶酪再添後勁,酸酸的,引人再多咬一口,唯一的缺點是,煙燻豬肉吸酒水過多,味道雖夠但並不彈牙。
這道料理已經許久不曾嚐過。那好像是,勒苟拉斯小時候跟自己玩親子廚房時發明的料理?
陰霾一掃,一切倏地豁然開朗。
「呵呵,算你還有點良心。」瑟蘭督伊突然輕笑出聲,跳下躺椅,步履輕盈瀟灑地步回宮殿,「看來我得親自捎信至瑞文戴爾,告訴愛隆最好厚待路過的木精靈王子。」
一旁的精靈侍衛不明就理地面面相覷,精靈國王前一刻才唉聲嘆氣,怎麼這會子看起來頗樂的?
尚未反應過來,瑟蘭督伊又回過頭,這次更是語態愉悅,宿醉感冒什麼的早就消失無蹤。
他向方才詢問要否用午膳的精靈廚師道:
「下次跟勒苟拉斯說,紅酒漬煙燻豬肉漬太久了,扣分!」
拉拉拉太開心了太開心了(灑花)
魔戒一直是怨念積分板啊~~
這幾年哈比人上映,怨念指數完全爆錶呀!!!
看原著也看得心癢癢~~
一共3780個字,一共寫了五天,還記得一開始是8/18坐火車去台南參加中文系迎新的路上,覺得火車窗外起起伏伏的景色好好玩唷然後就開始往筆記本圖圖寫寫惹呢!!!
原本是想寫一整天瑟蘭督伊的行程,但後來發現沒梗所以放棄XD
雖然一直卡住但是愛太深了無法就這樣棄置呀──
每晚我都跑去公園散步一邊走邊想,昨天晚上還意外發現了9隻蝸牛,其中兩隻應該是親子,小隻的爬在大隻的上面(等等我離題惹)。
嗚嗚有沒有很像瑟蘭督伊父子呢XDDDDDD
總之這篇大概是我寫過最愉快、也最興奮的故事了OA<
因為瑟蘭督伊真的很好發揮呀XDD
歡迎留言讓我知道你的想法唷!